美的影話

女人夜生活（若干縣市改題「女人與生活」）

台中上映時間：1971.10.23

北縣上映時間：1972.01.08

出品：常滿

導演：余漢祥

演員

金　玫 飾 麗　娟　　張武傑 飾 阿　宗

陳露莎 飾 姚小姐　　鍾　瑛 飾 經理妻

江青霞 飾 月　裡　　陳明莉 飾 雅　蓮

張育安 飾 文　祥　　矮仔財 飾 房　客

王滿嬌 飾 秀娜夫人

黑白／台語／108分鐘

劇情簡介

　　《生活雜誌社》主持人秀娜夫人親自解答各種讀者來函，是日來信有三封乃女性講述自己涉及夜生活的遭遇。

　　第一封信：幫佣麗娟每日早出晚歸，獨力負擔家計，近期卻遭逢難以啟齒之糾紛。原來其弟阿宗血氣方剛，偷窺鄰女出浴遭逮而招致毆打，爾後又潛入其香閨意圖非禮，該女氣憤難當，要求麗娟賠償，使之家計雪上加霜。阿宗誤入歧途，致麗娟憂心不已，鄰人乃建議為之娶妻或使點小錢召妓，以緩解其性衝動。麗娟幾經思量，乃忍痛以丈夫罹癌輕生前相贈之首飾買通一娼女。阿宗初嘗男女之事，慾火難耐，未幾卻驚見娼女持有麗娟首飾，始發覺實情，憶及乃姊堅忍，復又為娼女斥責沒有出息，終決定痛改前非，請求麗娟原諒。秀娜夫人閱信，嘆道教育失當。

　　第二封信：秘書姚小姐有一困擾，總經理對之懷有非分之想，幾度藉公事為由邀往旅社應酬，其實欲加以染指。姚小姐防狼有道，每日身著多件底褲，並打點旅社侍者照應，因而免於失身。即便如此，仍不勝其擾。秀娜夫人聽聞總經理夫人作風強悍，乃指點姚小姐應酬時加以聯絡。此回姚小姐使一巧計，假意答應委身經理，實則通報經理夫人前來捉人，引發旅社內一團混亂，經理掛彩，延醫診治。翌日，夫人前往探視，陰錯陽差將陌生病患迎接出院，經理知悉，欲興師問罪，方知誤會一場。經此風波，總經理終於學習安分守己。

　　第三封信：女學生雅蓮懷恨其母月裡，乃因其涉足夜生活。事由多年前一場意外而起，乃父文祥遭流彈傷及下體，不能人道，自此陷入抑鬱，未免妻子月裡承受煎熬，乃故作暴躁，將之逼去。月裡為獨自撫養年幼之雅蓮，始至酒家謀生，雅蓮漸長，無法諒解自己學費乃母親出賣色相而來，遂離家出走，欲自力更生，不料險遭騙徒性侵，未幾，投奔父親文祥，獲收留。此間，昔日長工借錢不成，竟將雅蓮綁架，月裡知悉，親身赴險營救女兒，失手將歹徒殺死，蒙受牢獄之災。雅蓮得知實情，方知母親的偉大。秀娜夫人閱信，甚為感動，期許雅蓮一家終能團聚。

圖：《女人夜生活》於台中市「日新」、「萬年」戲院上映廣告。當時的台語異色電影多數不標示演職員並加註「日譯」混淆視聽，本片亦有相同特色。

淺談《女人夜生活》

　　1971年下旬，台語異色電影在中南部颳起一陣旋風，若干影片賣座甚至可堪與西片匹敵，諸如《情婦》、《禁房》等片票房均在百萬以上。於是，同類型的電影便接連推出，《女人夜生活》也是在此熱潮之間攝製的作品。其實，稍早一度全面停拍的台語片，此間無非是在絕處中力挽狂瀾，把握住當時僅西片才有涉及的「性」題材，大事生產標榜性教育、性科學等等的「成人電影」。私以為這類電影為台語片的歷史劃下非常驚人的句點，這是由於就商業而言，台語片商捕捉了1970年代世界影壇色情風潮的先機，而就影片本身的內容，各種新潮／傳統的衝突，留給今日的觀眾相當強的張力。

　　在宣傳上標榜有「三段異色故事」且兼任「性教育指南針」的《女人夜生活》，走的其實是過去台語片悲情女性以及喜鬧劇的老路，但若要細究它「異色」的成分，全片三段故事卻也不折不扣，只是編劇似乎沒有打算將這些異色的元素大肆渲染，結果使得整部影片成為揉合「新潮」與「老派」的綜合體，如今看來更具玩味空間。在此，我先將「異色」分為兩個層次，一是形式上的，二是意涵上的，首先談談前者。

　　形式上的「異色」是晚期的台語片賴以吸引觀眾的手段。1960年代末，台語電影便開始在放映途中加插色情短片招攬顧客，此時則是進一步將原本天外飛來一筆的裸露鏡頭融入電影本身的劇情。《女人夜生活》唯一的異色鏡頭，發生在電影開始未久後，阿宗偷窺鄰女出浴的情節內，有裸女在澡盆邊舀水沖澡大約一分鐘的片段。我想這也是編導精心設計之處，既然開門見山端出觀眾最想看的畫面，大概更加使人引頸期盼接下來是否有其他的「養眼」鏡頭。不幸的是，沒有了。全片尚有若干撫摸或親吻女子大腿的情節，或許對於當年的觀眾多少有點刺激效果。話說回來，這段裸女出浴十分古色古香：坐在木澡盆邊的小凳子，拿著瓢兒舀水沖澡的這種絕無僅有的方式，在今日大概已經絕跡。

　　有關本片的裸女出浴鏡頭，事隔二十年後曾發生一段饒富趣味的插曲。1991年八月，電影資料館（今國家電影中心）舉辦「正宗露天台語片影展」，於迪化街霞海城隍廟選映《女人夜生活》。猜想彼時的民眾對於台語異色電影已不復記憶，因而裸女鏡頭放映出來，立即引來既尷尬而可愛的反應。在翌年獲得聯合報小說獎第二名的〈晚風〉中，作者鄭俊宏對此有相當傳神的描繪：

　　「電影開始後沒多久，為了劇情的需要，出現了一個男生偷窺女人洗澡的正面裸露畫面，由於現場的觀眾幾乎全為好奇的左鄰右舍，或者是因懷舊而來的老客，並沒有夾雜專程來看黃色鏡頭的人，於是當如此感性的理想演變成這般香豔的現實之時，幾乎沒有人能在倉促中應變過來。滿場數百人之眾當下鴉雀無聲，有的仰望星空，有的則顧左右而言它。有的靦腆地挖挖鼻孔或掏掏耳朵，有的只好尷尬地相對而笑。唯有最前排的和站在布幕背後的小鬼們，因初開洋葷而忘情地瞪大眼睛吞口水。」

　　在意涵層次上，《女人夜生活》有若干十足「異色」的安排，最值得探討的，乃是「第一封信」阿宗未能滿足的性衝動，以及「第三封信」文祥遭受槍傷而無法人道的兩種情節。阿宗的行為突顯了過去台灣社會的幾種性觀念：其一是對自慰的忌諱，以致於大夥得出的解決之道僅有娶妻與召妓兩種選擇；其二似乎也間接說明當時認為性能量可以被導向正當的休閒活動，以致自始至終，阿宗的性衝動仍然懸而未決（在過去的脈絡中或許可經由發奮圖強加以抵銷？）

　　文祥與月裡遭受一顆子彈毀滅的婚姻，則呈現出「性」之於過去的台灣社會其實不可或缺，前提是必須在婚內的背景中。然夫妻兩人表現出的差異則耐人尋味，月裡誤以為丈夫的抑鬱是肇因於許久沒有給予「調劑」，文祥卻認為喪失性能力將無法給予妻子幸福。一段月裡寬衣解帶預備「慰藉」丈夫的情節，幼年的雅蓮在角落無意間發覺，乃貼心地自動迴避，也象徵著「性」在家庭當中即使不可言說，卻由於建築物空間配置的不同（當時的室內空間較狹），相對於今日更緊密地存在於生活周遭，甚至是兒童可見之處。

　　就一部成人異色電影而言，前述兩種劇情設計均是描繪性心理的相當理想的切入點，不過編劇因故放棄了上述匠心獨運的起點，轉而使用非常多篇幅舖陳麗娟與月裡的悲情遭遇。這種取捨自然有點可惜，然而，正因如此，本片才發展出了多面而矛盾的性格：形式上討好男性觀眾，意涵上仍站在女性觀眾這一側。

　　前述矛盾的性格也說明今日的觀眾在欣賞本片時，可以不斷切換視角。就台語片傳統的路數而言，「悲情女性」的形象在電影多重性格的淬鍊下也產生了另一番況味。其中第一封信最末，阿宗發現實情，跑來一片僻壤向麗娟懺悔未果，憤而欲以利器自刎，麗娟意圖奪下，姊弟兩人僵持不下，末了麗娟狠狠咬了弟弟的手背的鏡頭，在當時也許是很跟不上時代的情節安排，如今看來卻娓娓道出產業變遷、性的新舊思維交織下，一介小人物的莫可奈何。同時，即便情節本身極端保守而清純，當它發生在一部異色電影的背景內，卻拜反差所賜，產生了劇力萬鈞的效果。

　　本片格局雖小，卻甚有氣勢，電影片頭以一尊黑色背景前各個角度的維納斯雕像亮相，似正呼應全片調性既俗而雅。片中並有不間斷的流行音樂加以襯托（我印象尤其深刻的一首，乃《真假千金》也曾使用的〈Time of the Season〉）。當然，看著台語片名演員王滿嬌、金玫、江青霞等一一華麗登場，勢必是影迷的一番樂趣，而片尾「秀娜夫人」面向鏡頭的風格化道別，彷彿象徵了即使當年「生死存亡」之際，台語片依舊個性十足。

　　1973年，赴港發展的導演游冠人曾沿用本片劇情，翻拍成為彩色華語片《夜雨瀟瀟》（夜生活的女人）。該片製作期間，出品的邵氏公司曾屬意凌波飾演在酒家謀生的母親，爾後由李湘瓜代，與邢慧分飾母女。女秘書、經理夫人與幫佣的角色則分別由恬妮、田夢及紫蘭飾演。

　　《女人夜生活》目前典藏於國家電影中心。

Written by Evance